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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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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5章

早在小廝端上簽紙時, 洛久瑤心中已對所謂的彩頭與賭註有所猜測。

可如今真切見到眼前一幕,她還是下意識抗拒,不願將目光放在那方石臺上。

洛久瑤動作微頓, 接過青年遞來的一杯茶,指尖下意識捏緊了茶盞。

鐵籠的開合聲音響在耳畔,石臺的另一側,一個身形瘦弱的少年夾在兩名侍從間, 緩緩走至石臺上。

他的腳腕還帶著鐐銬,行走之間鐵索拖在地上,發出刺耳的響聲。

石臺旁的線香點燃,少年站定在鐵籠前,旁側的侍從上前,遞上一根木質的長棍。

洛久瑤心下一頓,才轉過目光,旁側的青年已饒有興致地為她解釋:“這兒是最好的觀景位,姑娘您瞧,眼下這孩子便是二十一, 是姑娘抓中的好彩頭了。”

“在他之前的二十個人都死在鬥戲場上,這孩子的命卻硬, 先是從餓狼口中得以生還, 而後三日的鬥戲中,只一炷香的時間, 他都能在這方石臺上活下來。”

洛久瑤再去瞧那少年。

三層距離石臺太遠,她看不清那少年神色, 只依稀得見少年手持半臂長的木棍, 動作中滿是戒備。

未等洛久瑤開口,東家又道:“聽下人說, 姑娘曾問起二十一,想不到姑娘也如來園子裏的人一樣,對這個下等的奴隸感興趣?”

洛久瑤轉回目光:“聽聞東家幾次三番都不肯割愛,我自然也想瞧瞧這是個怎樣稀罕的人。”

“小人姓陶名屏,姑娘喚小人陶屏就是了。”

陶屏朗聲笑道,“不想這等低賤的奴隸也能得姑娘擡舉,小人並非不肯割愛,只是在等有緣人罷了。”

他意有所指,洛久瑤沒有說話。

臺下的鐵籠似是銹蝕了,吱吱呀呀的聲音響過,籠中空了下來。

可它也只一瞬得閑,下一瞬,鮮血飛濺,一人的身軀撞入籠中,身前被長棍捅出的窟窿不斷湧出血來,鮮紅色便填滿了鐵籠。

少年的動作毫無招式而言,只單純以蠻力拼殺,眨眼的功夫,他手中的長棍沾了血,身上亦被血浸透——那血不僅來自對方,亦來自他自身,他卻好似無知無覺,一心只在拼殺而不留半分退路。

香火轉眼只燒剩半截,鮮血流淌在石臺上,壓入臺上刻印的繁覆的花紋中,血腥氣頓然充斥在一方小閣中。

陶屏在旁看著,扇柄輕敲掌心,面上是十足的愜意。

他的興致在此,顯然對石臺上的情狀十分滿意。

洛久瑤眼睫微斂,端起茶盞。

縈繞在鼻息間茶香才壓下一二分血氣,她便又聽陶屏嘆道:“姑娘今日是贏得滿載了。”

洛久瑤擡眼:“還要多虧了東家,不知這樣好的苗子,東家是何時得來?”

陶屏笑而不答,只道:“姑娘若是對二十一有興趣,不如聽聽小人的法子?”

見洛久瑤不語,陶屏又開口。

“小人平生最喜看鬥戲,我瞧著姑娘身邊的人出手不凡……”

他指一指洛久瑤身後的沈林,“姑娘派這位小兄弟同我養的護衛比一場,若贏下,小人定然會將下面那個奴隸拱手贈與姑娘。”

洛久瑤瞥他一眼:“你在與我做賭?”

陶屏道:“這是筆穩賺不賠的生意,姑娘說不是嗎?”

洛久瑤撚著茶盞,道:“看來東家對這樣的賭局輕車熟路。”

陶屏笑了:“姑娘都已來了北地,莫不是還對這些微不足道的人抱有憐憫?在這裏,人命本就可以待價而沽,是最不值得在意的東西。”

臺下的線香燃盡了,石臺上已盡是七零八落的屍身。

二層的護衛收了弓箭,與此同時,金銀若碎雨,自下方的廂房拋擲而出。

那位被人稱作‘二十一’的少年渾身浴血跪立臺上,手中長棍已然從中折斷。

他又贏了。

洛久瑤輕笑一聲,放下杯盞,索性順著他的話道:“依東家所言,我的人可是千金難買,若磕了碰了,東家怕是賠不起的。”

“看來姑娘不滿於我所說的籌碼。”

陶屏看著盞中未動過的茶水,道,“姑娘想要我拿什麽來做註,不如說來聽聽?”

洛久瑤本想開口回絕,卻聽沈林在後輕喚了聲:“姑娘。”

他的聲音很輕,落在耳畔,洛久瑤的心頭驟然一緊。

她沒有回頭,擡手,為陶屏添了盞茶:“我要東家用這景央園做賭註,不知你是否要賭?”

陶屏也微怔了怔,看一眼她身後平靜而立的少年,眉眼笑開了。

“好。”

陶屏笑道,“小人定然說到做到,若姑娘贏了今日賭約,這園子以及園中的一切都贈與姑娘。”

說罷他輕敲一敲折扇,侯在屏風外的侍從走入,示意沈林跟隨前往。

洛久瑤面上仍然自若,只是草木的清淡氣息略過身畔的一瞬,她下意識擡手在案上,想要撐身站起。

一只手悄聲按在她肩後,輕拍了拍。

洛久瑤收回手。

廂房內再次安靜下來,石臺側的燈火暗下,好一會兒,又重新亮起。

兩個侍從引著少年自石臺旁側的廊道走出。

沈林身上的長劍並未被侍從收走,他身著暗色的衣衫獨立在石臺中央,因顏色不夠明亮,又束著袖口腰身的緣故,他的身形被周遭的燈火映亮,抽條成細長的影,一道道烙在地面上。

洛久瑤側首看去,掩在案下的指節無意識地攥緊了,顯出青白的顏色來。

陶屏瞥見她的神色,轉手之間,已重新沏了壺茶水。

洛久瑤面前杯盞中的茶水已然冷透,陶屏請回她的茶盞,重新添了熱茶。

“今日這茶是為姑娘備的,還請姑娘嘗嘗。”

洛久瑤收回目光,撚起茶盞,卻依舊未喝。

見她不願飲茶,陶屏又道:“姑娘不必防備,小人不會卑鄙到在此等物件上做手腳,只是想請您品鑒一二。”

茶香重新撲入鼻息,初時清潤,後至醇濃,確是金貴的茶種。

洛久瑤道:“東家盛情,這茶自然是好茶。”

臺側線香燃起,飄飄渺渺的煙絲中,火光照亮了鬥戲臺一側。

只一瞬,洛久瑤瞳孔驟縮,指節幾乎要將手中茶盞捏碎。

那裏並非是如陶屏所言的護衛,亦不是什麽兇獸或是他派上的打手,鐵籠之中甚至並非如方才那般裝著衣衫襤褸的青壯,而是……相依偎在一處,面色惶然,滿是驚駭的老幼婦孺。

護在洛久瑤身後二人顯然也瞧見了臺下的情狀,長劍出鞘的細微響動落在耳畔,沈溯終究沒能忍住,在後低聲喚了一句:“姑娘。”

洛久瑤擡了擡手,攔下他未能出口的話語。

她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鬥戲臺上。

臺側的鐵籠已經打開了,形貌枯瘦的婦孺老幼蜷縮在鐵籠一角。

有人垂著頭顱叩首,有人跪伏在地低聲懇求,立在二層的護衛們拉滿了弓弦,臺側線香燃燒,香灰跌落又飄散,轉眼燃去半支。

她看著鬥戲臺上的少年緩緩走到鐵籠前方,他擡手撫上腰間長劍,卻始終沒有進一步的動作。

洛久瑤的指節早已攥緊,指甲扣入掌心,一時間硌得人生疼。

她盼著他能擡首看她一眼,心中卻又知道,此時此刻,即使她承接住他的目光,也無法抉擇眼下的情狀。

景央園周遭早有埋伏,沈家花了一月有餘的時間在穆城埋下暗線,更有許多人混入園中,若是亮了刀刃的打鬥,他們有十足的把握將景央園中的人盡數擒拿。

但若埋伏在周遭的士卒此時動手,他們或許會與想要的證據失之交臂。

雖有流民在此,他們可以捉拿管轄穆城的官員,可以捉拿景央園的東家陶屏,卻很可能失去找到北契與西境勾連證據的最好機會。

下一個機會是什麽時候,二者暗中的聯系是否會因此而變得更為謹慎隱蔽,他們都不得而知。

可他們不能用這些無辜人的性命來換一個機會,換一個未知的證據。

她不能,沈林也不能。

更何況,這本就是一場見雀張羅,知己知彼的局。

線香將要燃盡了,陶屏終於再次開口:“這茶是為款待姑娘而取來,不想姑娘自燕京來,卻不知這茶是新歲進給禦前的貢茶?”

洛久瑤拎起茶盞。

她依舊未動過盞中茶水,翻手將茶水澆在了茶盤一側的紫砂茶寵上。

“是麽,我卻瞧著,是東家錯了。”

洛久瑤放下茶盞,彎著眉眼望向陶屏,好似真的是在同他認真言談案上的茶水。

“這茶販入燕京尚可,卻遠遠不夠呈到禦前。”

她看著他,終於笑了起來,“燕京的皇城裏,可從不會收這等貨色的貢茶。”

起身之間,沈溯的長劍登時出鞘,徑直架上了陶屏的脖頸。

“小人今日好大的面子,不僅與殿下同坐在一處喝茶,還能與殿下說這樣多的話,實乃是小人的榮幸。”

陶屏依舊坐在原處,提著折扇,慢條斯理道,“還未見賭局輸贏,殿下別急著離開啊,小人曾與您提及,這間廂房是最好的觀景處。”

“您也瞧見了下面那些搭起的弓箭,它們不為殺人,而是為引火所用——殿下此刻殺我,不僅殿下心愛的侍從,這景央園滿園的人,可是都要為小人陪葬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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